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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片山微雨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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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叫了一聲,腳步陡然停下,跟著傳來一陣低語。正疑惑,“嘎吱”一聲,中門大開,兩個小太監推開門戶,走進來一個年長太監,手持拂塵,臉色陰沈。樂之揚越發驚訝,起身問道:“幹什麽?”

“公主有請。”大太監尖聲說道,“仙長跟我們走一趟。”

樂之揚聽見“公主”二字,登時熱血貫頂,心子一陣狂跳,可是稍一冷靜,又覺蹊蹺:朱微公然召見,就不怕惹起他人的猜疑麽?

猶豫未決,大太監不耐道:“仙長,請動身。”

聽到這一句,樂之揚疑念頓消,只覺臉熱心跳,答應一聲,快步上前。太監挑著燈籠在前引路,穿廊繞樹,走了一炷香的工夫,到了一處宮殿外面,太監忽地停下,說聲:“到了。”

宮殿幽深,燈火也無,宮外荒煙蔓草,淒涼不勝,不似活人所居,倒有一股陰森森的鬼氣。

太監推開宮門,又說:“請進。”樂之揚望著門洞,心中火熱起來,不顧一切,跨過門檻。

出乎意料,室內空蕩蕩一無所有,樂之揚正覺驚疑,忽聽砰的一聲,門從後面關上。

樂之揚吃了一驚,正想轉身破門,忽聽咯的一笑,甚是清脆悅耳。樂之揚不覺心血上湧,應聲望去,但見月光穿過天窗,映照出一個修長窈窕的影子。

笑聲咯咯不斷,柱子後面走出來一個女子,勁裝裹體,胸挺腰細,隨她移步向前,宮髻上的鳳釵搖來蕩去。

樂之揚望著女子,心跳如雷,口唇發幹,一張口,“朱”字到了嘴邊,還沒叫出,忽又硬生生堵在嗓子眼上。

女子走到月光之下,出乎樂之揚意料,她不是朱微,而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,面孔秀麗白嫩,十足的美人坯子,可惜眼角向下、翠眉斜飛,透出一股子刁悍淩厲。她的體態與朱微有七八分相似,樂之揚情令智昏,認驢為馬,不由大為羞慚,悻悻問道:“你是誰?”

少女嘻嘻一笑,說道:“你猜我是誰?”樂之揚沒好氣道:“你是個鬼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少女臉色大變,目湧怒意,“你敢罵我?”

“你若不是鬼,夜半三更跑來幹什麽?”

少女怒氣更甚,厲聲道:“你才是鬼,哼,我知道的,你是席應真的徒弟。”

樂之揚笑道:“誰說我是席應真的徒弟,我臉上又沒刻字。”少女瞪著他驚疑不定,忽又喝道:“你不是席應真的徒弟麽?”樂之揚笑道:“那可不一定。”少女更加糊塗,一跌腳,怒道:“什麽叫不一定?”

“不一定就是說,可能是,也可能不是。”

少女叫他繞得糊塗,轉了幾個念頭才醒悟過來,咬牙道:“好哇,你又戲弄我。哼,你不認也不行,紫禁城裏,除了你和席應真,還有誰穿道士袍子?”

“聰明。”樂之揚拍了拍手,伸個懶腰,“可惜道爺困了,沒空陪你聊天。”說著轉身要走,冷不防身後疾風掃來,樂之揚慌忙閃身,忽見一條長鞭從身邊掠過,刷地抖直,又如靈蛇一般卷了回來。樂之揚躲閃不開,頓被纏住左腳,一股大力湧至,拖得他橫空飛起。

樂之揚內力不再,身法卻沒撂下,身在半空,右腳向下,腰身急擰,逆著長鞭的纏繞之勢,淩空轉了兩匝,落地之時,左腳已經擺脫了長鞭,身如龍蛇,滾地而出。

少女不意他奇招脫身,“咦”了一聲,長鞭貼地掃出。樂之揚剛剛起身,眼前黑影一閃,左臉啪地挨了一鞭,從額頭到嘴角,似有火焰流過一樣。

少女一照面就連下毒手,樂之揚又驚又怒,抽出腰間竹笛,大聲道:“你幹嗎打人?”

“打你又怎樣?”少女一手按腰,冷笑說道,“你真的是席應真的徒弟嗎?照我看來,你的功夫稀松平常,比起寶輝差得遠了。”

樂之揚的臉上火辣辣生痛,原本正要發怒,聽到“寶輝”兩字,忍不住問道:“你也認識朱微?”

“放肆!”少女厲聲喝道,“朱微兩個字也是你叫的麽?”樂之揚沒好氣道:“不叫朱微叫什麽?”

“當然是叫殿下、叫公主。”少女大不耐煩,“你這個人,一點兒也不懂規矩麽?”

“就算我不懂規矩!”樂之揚眼珠一轉,“你是誰?你又怎麽認識朱微?”

少女冷笑道:“你別管我是誰,你是寶輝的同門,一定學過‘奕星劍’吧?”

“學過又如何?”樂之揚說道。

“好啊!”少女目透喜色,“你將劍法從頭到尾演示一遍。”

樂之揚啞然失笑,說道:“你又不是皇後公主,我幹嗎要給你演示?”

少女臉色一冷,說道:“誰說我不是公主?”樂之揚一呆,猛可想起,太監相邀之時,說過“公主有請”,難道說這個刁蠻女子真是什麽公主?想到這兒,大覺不可思議。

少女心中不耐,喝道:“小道士,你到底演不演示?”樂之揚笑道:“不演示又如何?”

“不演示?”少女目光一寒,忽地厲聲喝道,“先吃我一頓鞭子。”長鞭一抖,刷地繞向樂之揚的脖子。

樂之揚使出靈舞,仰身躲閃,不意那鞭子看似向左,忽而向右,帶起一股疾風,啪地抽中了他的左肩。樂之揚又痛又怒,向後猛地一跳,從腰間摘下竹笛,那鞭子像是一條飛蛇,淩空扭動,逶迤飛來。他尋思斬蛇斬頭,看準鞭梢,使一招“月出滄海”,舉起笛子橫挑而出。

啪,鞭梢擊中笛子,樂之揚虎口發熱,笛子幾乎脫手,長鞭稍稍一縮,忽如毒蛇昂首,閃電一鞭,正中樂之揚右邊大腿。

少女的武功並非極高,放在東島也不過二流。樂之揚內力如在,勝她並非太難。現如今,分明看清長鞭的來勢,也知道如何拆解,偏偏心有餘而力不足,縱然挑中鞭身,也無力使其退縮。少女的鞭上有一股奇妙的潛勁,伸縮如電,勢大力沈,樂之揚左遮右擋,均是無用,只聽啪啪連聲。他連挨數鞭,肌膚欲裂,痛得叫出聲來。

少女本可將他一舉擊倒,但恨他出言不遜,存了貓玩老鼠的心思,故意加以羞辱,當下站著不動,左一鞭,右一鞭,打得樂之揚雙腳亂跳。她心中快意,笑嘻嘻說道:“臭小子,知道厲害了嗎?跪下來求饒,我讓你少挨兩鞭。”

樂之揚怒道:“求饒?求鬼還差不多。”少女臉一冷,手腕陡然一抖,長鞭向前繞出,刷地纏住了他的左腳,用力一拽,樂之揚手忙腳亂,向前摔倒,只覺鼻孔一熱,兩股鮮血湧了出來。

樂之揚憤怒欲狂,一股屈辱充滿胸膛,恨不得跳起來跟她拼命。可是對方武功既高,手段也狠,此處又是深宮荒園,叫她活活打死,怕也無人知道,當下按捺怒氣,極力思索應對之法。

少女見他趴在地上不動,喝道:“裝死麽,快起來。”手起鞭落,接連兩鞭,抽中樂之揚的頭臉後背。樂之揚本想趴著不動,誘她上前,再用“捕鯨手”的擒拿功夫將她制服。不想長鞭可以及遠,少女不用靠近,也能狠下毒手,一時挨了兩鞭,痛得連聲哼哼,只好爬起身來,還沒站穩,手臂又被纏住,橫著拖出丈餘,砰地撞上了一根柱子。

樂之揚兩眼發黑,差點兒昏了過去,只聽少女冷笑道:“怎麽樣,服不服?哼,沒用的家夥,就憑你,也配做席應真的徒弟?”她有意逞威風,一面說話,一面揮舞長鞭,鞭身忽伸忽縮,忽曲忽直,忽而挽成朵朵鞭花,淩空振動,異響連連。

樂之揚聽見聲響,心頭忽地一動。他經脈受阻,“靈曲真氣”運轉不了,連帶“靈舞身法”也不能曲盡其妙,唯獨在風穴前練成的“靈感”,非但不曾消退,反而與日精進,無論何等細微、嘈雜的聲響,一旦落入耳內,均能辨析入微、自成條理。

聽著長鞭振動,樂之揚分明感覺,這聲音嗖嗖來去、節奏井然,當成一支樂曲也無不可。雖說音符間的起承轉合,遠不如“風穴”變化無方,但只要把握住其中節奏,不難從前面的揮鞭之聲,判斷出長鞭下一招的走向。

突然間,樂之揚靈光閃動,一行字句從腦海中浮現出來:“天地有節,動靜有方,弛驟之道,一以貫之,知其前而制其後,應節而發,舉無不中……”

這一段經文出自《妙樂靈飛經》的《靈飛篇》,意即是:天地萬物均有其節奏,這節奏包括動靜、快慢等變化。這些變化一以貫之,好比一首曲子,須有獨特的節奏,方能成其為曲調,節奏貫穿首尾,不可前後相悖,如不然,演奏出的曲子一定不倫不類。

天地有節,動靜有方,樂曲有節奏,武功亦有節奏。音樂越動聽,節奏越獨特,武功越高明,節奏也越微妙。面對一路武功,只要把握住其中的“節”,就能由前面一招,推斷出後來的變化。

“鰲頭論劍”中,樂之揚和陽景交手,曾將“碧海驚濤掌”當作一支曲子,看出掌法的後續變化,但當時內力充沛、進退如神,打敗陽景,靠的多是“靈曲真氣”,縱然一時感知,也沒有十分放在心上。而今內力盡失,只有“靈感”。樂之揚凝神聽去,但覺少女的長鞭大可當成一件樂器,所用的鞭法,也可看成一支曲子,其中節奏獨特,也算一流武功,可惜少女火候不到,施展起來未見高明。

正想著,少女深感不耐,又是兩鞭落在樂之揚背上。鞭上蘊含奇勁,直透肺腑,所過儼如火燒刀割一般。少女舉鞭,還要再打,樂之揚驀地跳了起來,大喝一聲:“慢著。”

少女微微一楞,冷笑說:“服了麽?快把‘奕星劍’演示一遍,要不然,我打得你渾身開花。”樂之揚笑道:“你要我演示‘奕星劍’,莫非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?”少女目光一寒,銳聲道:“這個不用你管,要命的話,馬上演給我看。”

樂之揚見她神氣焦急,心中大為奇怪,眼珠一轉,嘆氣說道:“可惜啊,我演示不了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少女一楞。樂之揚哈哈大笑,說道:“因為我壓根兒不會。”少女瞪著他臉色發白,沖口道:“你、你剛才怎麽不說?”樂之揚笑道:“你沒問我,我怎麽說?”

少女目光一寒,銀牙緊咬,其中迸出字兒來:“你找死。”長鞭一抖,鞭未至,風已來,割面生痛,不同以往。

樂之揚聽其風聲,便知少女受了激怒,這一鞭全力掃出,落在身上不死即傷。想到這兒,他吸一口氣,聆聽風聲,非但不閃不避,反而迎著鞭子跨出一步。

這一步有意無意、左旋右挪,儼然江東獨步,大得《靈舞》法意。只聽耳邊風響,鞭子一擊落空,少女驚覺之時,鞭子已經落在外門。樂之揚跨入長鞭圈內,看似自投羅網,實則闖入了這一鞭的空門,若是內外兼修的一流高手,趁勢緊逼,少女必敗無疑。

少女師承高人,見識不凡,不容樂之揚近前,清叱一聲,向後跳開,鞭子淩空舒卷,形如一條盤蛇,刷地纏向樂之揚的脖子。

樂之揚頭也不回,只是聆聽鞭風,心裏就已勾畫出長鞭的走向。若以音律作比,少女前一招好比羽聲,慷慨激烈,清越壯懷,後一招則是商調,欲說還休,大有纏綿悱惻之意。這兩個調子一揚一抑,迥然有異,為免變化突兀,必要相應的調子加以過度,高明的樂師,前後銜接,了然無痕,但若能耐稍弱,兩招一來一去,必然生出破綻。

這破綻只可意會、不可言傳。樂之揚沒有內力可以依仗,專註兩耳之間,靈覺更加敏銳。當下也不轉身,使一招“熒惑守心”,舉起長笛,反手向後一挑。這是“天元劍”的妙招,不偏不倚,正中長鞭勁力的斷續之處。少女的內勁傳到該處,陡然遇上阻礙,無法傳到鞭梢,半條鞭子登時洩氣,活像一條死蛇,輕飄飄掃過樂之揚的後背,有氣沒力,全無殺傷。

少女大為吃驚,收回鞭子,想要變招。樂之揚聽其節奏,猜到後面一招應該近似於音律中的“變徵”之調,當下使出“紫微鬥步”,旋身而上,使一招“彗星掃廷”,竹笛繞過少女的鞭勢,刷地抽向她的左頰。

這一招蓄勢而發,少女遮擋不住,急急向後仰身,可仍是遲了一步,笛子掃過些許,面頰隱隱作痛。她又驚又怒,只怕容貌受損,只好放棄了反擊的心思,縱身向後跳開,同時不忘叫道:“這一招是奕星劍麽?”

“是啊。”樂之揚一面回答,一面移步轉身。少女怒道:“這一招叫什麽?”說著揮鞭橫掃,鞭勢淩厲,聲如裂帛。

“這一招麽?”樂之揚邊說邊笑,“叫做‘打爛狗頭’!”忽地左一搖,右一晃,看似漫不經心,卻躲過了少女勢在必得的一鞭。

少女又驚又怒,破口罵道:“你才是狗,狗道士,看我打爛你的狗頭。”說話聲中,刷刷刷連抽數鞭,鞭勢縱橫,密如織網。但樂之揚已經看破了這一路鞭法的節奏,動靜快慢,進退曲直,各種變化均已了然於胸。少女的鞭法固然精奇,本人卻未能曲盡其妙,加之天性驕縱,接連數鞭沒有打中敵人,登時怒滿胸膛、心浮氣躁。樂之揚每次出手,又直指她前後兩招的破綻,幾招下來,攪得她荒音竄板、章法大亂,破綻越來越多,漸漸無法收拾。

又拆數招,少女轉身之際,腰間“五樞穴”暴露出來。樂之揚見機,揮笛點出,少女覺出風聲,極力擰身躲閃,她內力既強,舉動神速,樂之揚盡管洞悉先機,出手仍是慢了一步,笛子攻到之時,少女已經轉身。樂之揚看見便宜,順勢揮笛,啪的一聲,正中少女豐滿多肉的臀部。

少女尖叫一聲,像是踩了尾巴的貓兒,捂著身後,跳開數尺,瞪著樂之揚兩眼出火。樂之揚收起笛子,笑嘻嘻道:“這一招也出自‘奕星劍’,你猜叫什麽名字?”

少女雖在盛怒之中,也忍不住問道:“叫什麽?”樂之揚見她漫無心機,登時哈哈大笑,說道:“這招叫做‘竹筍子炒肉’!”

“竹筍子炒肉?”少女一轉念頭,忽又明白受了戲弄,怒不可遏,厲聲叫道,“狗道士,有你無我。”揮舞長鞭,惡狠狠抽來。

樂之揚看破了她的鞭法,縱然閉上雙眼,也能聽風辨位,當下舉步轉身,“紫微鬥步”融合“靈舞身法”,長鞭掠身而過,樂之揚欺身而進,逼到少女身前,揚起笛子,點向她心口“膻中穴”。

此時長鞭均在外門,收鞭回擊也是不能,少女一咬牙,左手一翻,多了一把亮汪汪的匕首,挽起一抹刀光,刺向樂之揚的面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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